原在夏津縣城內(nèi)馬道街南首路東,有一家字畫店,畫師李榮清老先生是一個遠(yuǎn)近聞名的丹青高手,山水、人物、花鳥、蟲魚,無所不會,也無所不精。李老先生的老伴是一個儀態(tài)慈祥,言語謙和的老太太,并且還是一個醫(yī)術(shù)高超的接生婆。老兩口雖然膝下無子女,靠著自己的手藝,日子過得倒也安祥自在。
李老太太為人謙誠,雖然自己沒有孩子,但對別人生孩子,要她去接生,她卻是隨叫隨到,不管是白天黑夜,還是刮風(fēng)下雨,都是說走就走,對一些貧苦人家,老太太從不收接生費(fèi)。因此,在當(dāng)?shù)睾苁苋俗鹁础?
大概是上世紀(jì)五十年代的一個秋天夜里,李老太太忙累了一天,早早地就睡下了。大約在午夜時分,聽到一陣敲窗子的聲音,并且有人喊道:“李大娘,快起來,我嫂子要生孩子,請您老人家去接娃娃!”老人在朦朧中聽到喊聲,便一邊答應(yīng),一邊摸火柴點(diǎn)上燈。又從箱子內(nèi)找出一件棉襖披在身上,提起她的接生包袱,便隨著來人上路了。老人邊走邊問在哪個街,來人說,不是城里,是城西村里。老人說:“走著能什么時候到?別誤了事,女人生孩子可是大事?。?rdquo;
“您老人家放心,西城門外有車等著呢!坐上車一會兒就到了。”來人一邊接過老人的接生包袱,一邊回答。
街上黑黝黝地,一點(diǎn)亮光也沒有,靜得怕人。只有秋風(fēng)吹得樹梢在“唿唿”地響。來人挽著老人深一腳,淺一腳地走著。來到西城墻外的大路邊,見真有一輛車子在那里等著,黑夜里看不太清,只是看到好象一輛“跑車子”(就是舊式牲口拉的轎車。車象一座小小的閣樓,掛著帳幔,專用以載客,解放前。只有官紳大戶人家才有),可是沒有看到車轱轆和車轅,老人心里奇怪,但也沒有細(xì)想,就被來人扶上了車。車跑起來飛快,兩耳只聽“呼呼”風(fēng)響。雖然坐在車?yán)?,老人總覺得很冷,她不住地把棉襖裹了又裹。當(dāng)時已是深秋,棉花的桃子和棉萼把老太太的腳和腿打得生疼。老太太心下詫異,便問:“怎么坐在車?yán)铮@棉花柴還扎腳呢?”“可能是棉柴太高,車子太矮了。”來人吶吶喃喃,吞吞吐吐地回答著。
走了大約有一頓飯的光景,遠(yuǎn)遠(yuǎn)看到一座宅院,燈火通明,黑漆大門洞里掛著兩盞大紅紗燈,上寫著“胡宅”。來到門口下了車,老太太只覺得燈光恍眼,看不清東西,等來到正屋前,見一白發(fā)白胡須的老者,手拄著拐杖在那里恭迎。老者非常和氣謙恭,上前拱拱手說:“小孩兒們要添人了,深更半夜的麻煩您老人家,真是心里不安!”“這個不礙事兒,是應(yīng)該的,添人是喜事兒”。老太太一邊答應(yīng)著,被領(lǐng)到堂屋內(nèi)坐下。
這個堂屋的擺設(shè)著實(shí)不俗,清一色的黑漆家具,條山幾、八仙桌、太師椅,連兩側(cè)的客位上都有“腳踏子”(即用以踏腳的小凳子),條山幾上迎面擺一石心山水“照碑”。兩側(cè)各有一只青花“人物福壽”盤口瓶,再是兩只粉彩人物“帽筒”(舊時人們用以放帽子的似花瓶樣的直筒瓷質(zhì)器皿)花瓶中插著孔雀翎和一只象牙“老頭樂”(癢癢撓兒),正中墻上是一軸“福祿壽三星”圖,對聯(lián)是“福如東海長流水;壽比南山不老松”,十四個厚重穩(wěn)健的顏體大字。東墻上掛著“春、夏、秋、冬”四季山水條屏,西墻上掛有“菊、竹、蘭、梅”四季花卉條屏。桌上放著紫沙茶壺,碗和幾卷古書。老太太雖說識字不多,但與李榮清老先生相濡以沫,耳濡目染,對一些傳統(tǒng)的繪»¬題材及傳統(tǒng)聯(lián)語也很懂得一些。當(dāng)下老太太看了,心中想到:“這定是一個富豪人家,要不就是退職回家的官宦”。老人不便多想,便說:“媳婦兒在那里,我先看一看!”“不忙,您老人家先喝碗水,現(xiàn)在天涼了,一路上把您凍壞了吧!”老者叫人獻(xiàn)上茶來。老人揭開碗蓋兒,一股濃郁的茉莉芳香撲鼻而來,老太太呷了一口,便說:“先看看媳婦兒!”老頭兒吩咐:“來個人,領(lǐng)老人家去!”這時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,說:“大娘跟我來!”老太太隨那姑娘出了堂屋,往西拐過一叢竹林,進(jìn)了一個月門兒,是一個跨院兒,有一拉溜拔臺的灰瓦房,靠東頭兩間亮著燈光,老太太進(jìn)門一看,是一個一明一暗的套間,里間靠北墻是一張帶頂?shù)牧_漢床,掛著錦緞大團(tuán)花“荷花鴛鴦”、“福壽”紋床幔,兩只銀帳鉤分兩邊將床幔掛起,床邊坐著一個年約五十的老婦人,頭帶金帽花的涼頭頂帽圈兒(舊時一種老太太帶的冬帽),身穿黑團(tuán)花杭緞面,細(xì)羊羔兒皮坎肩,手腕戴一幅翡翠玉鐲兒,正在那里與那要生產(chǎn)的媳婦說話兒。那老婦人說:“你忍著點(diǎn)兒,接生婆一會兒就到!”正說著,只聽那領(lǐng)道的姑娘說:“大娘來了!”。那老婦人趕忙站起來迎接,說:“快坐下,歇一會兒”。“不累,我先看看再說”。老太太說著來到床前坐下,摸了摸那媳婦的腹部,說:“快把接生盆拿來!要生了!”
一切布置停當(dāng)后,老太太動手接生,一會兒就生下來一個小娃兒,老太太捧在手里拾掇著,她無意中看到小娃兒有一個小尾巴兒,心中暗自奇怪。不一會兒,那媳婦又叫肚子痛,老太太動手,又接下一個嬰兒,用手一摸,也帶尾巴。一連接了四個孩子,居然都帶尾巴,老太太想道:“這一定是進(jìn)了狐貍窩了。”她想到這里,嚇得兩手打顫,收拾完畢,老太太已是面色蒼白,癱坐在椅子上,直瞪著眼睛´¬粗氣。老婦人說:“快去煮碗面來,讓大娘吃,她已經(jīng)累壞了。”“不用煮面,我得趕快回去,老頭子掛著。”老太太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。
面端上來了,老婦人說:“您老人家快吃吧!吃了好趕路。”老太太用筷子抄了幾根放在嘴里,覺得有點(diǎn)腥味兒,便放下筷子,把嘴里的也偷偷吐出來放在衣袋里,踉踉蹌蹌?wù)酒饋硎帐敖由挠镁摺@蠇D人說:“快幫大娘把東西拾掇好!送大娘趕快回去!”
來到大門口,那老者也等在那里送行。老太太上了車,仍然是棉柴碰腿,兩耳嗖嗖風(fēng)響,她心中又怕,身上又冷,不住地哆嗦,上牙打著下牙。過了一會兒,聽到遠(yuǎn)處的村里有雞叫聲。這時趕車的說道:“大娘,前面路過不去車,只能送到這里,實(shí)在委屈您老人家,我們回去了。”說完,車子也就不見了,老太太一下子蹾在了地上。這時天還沒大亮,看不清東西,老太太不知在什么地方,嚇得渾身冷汗直淌,全身衣服都濕透了。只覺渾身打顫,天旋地轉(zhuǎn),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。
等老太太醒來時已是躺在自家的土炕上。原來,老太太昏厥后,天色大亮了,被一個早起拾糞的人,發(fā)現(xiàn)了,一看是接生的李老太太,便找了一輛車子,把她送回家。
這一趟接生可真把老太太嚇壞了,一連幾個月沒有起床,據(jù)說有一天夜里,一個人敲窗戶說:“我們來看看大娘,白天沒空,只好黑夜來,我把接生費(fèi)放在窗臺上了。”第二天,窗臺上真放著一迭鈔票和兩包點(diǎn)心。也還有的人說,老太太放在衣兜里的幾根面條,回家后一看,原來是蜥蜴尾巴和老鼠尾巴。
自那次給“狐貍”接生后,李老太太夜間就從不出門了。誰來請也沒有去過,就是關(guān)系再好,人再熟,晚上也不出去。